一
来顺,人矮,长得胖,圆脸,脖子又短,人说像个树墩。他有个弟弟,叫来勇,同哥哥相反,人瘦,机灵,长得像根竹竿。这一对宝贝,共同特点是蛮横,在村里也是顽皮一霸。
兄弟俩都已成家,分田到户后农活少,地里的事一干完也不帮媳妇做事,叼根香烟在村里浪荡,东家杀猪西家来客,抄着手在边上看热闹,时不时地递个东西拎桶水,陪客人聊天,吃饭了也不走,人家也只好招呼他们一起上桌。
村里办个什么事,修水渠、疏河道、竖线杆,有钱出钱有力出力,但没有同他协商,他就挑刺,说这个不合理那个不对,到那些吃不得亏的人家说事,说得人心浮动,村里能办的事也黄了。没办法,村干部下次办事前,先给兄弟俩递根烟,沟通沟通,事情进展顺利多了,他俩还帮助做工作。
兄弟俩就这么个邪乎劲,村里人见了直皱眉头,也无可奈何。
村头上一个外村人摆了一副猪肉案子,一天卖半爿猪。卖肉的人也是三十来岁年纪,长得魁梧。兄弟俩没事常在案子边上转,买肉的时候少,捡便宜的时候多。顾客剔下来的碎肉、骨头,都让来勇嬉皮笑脸地拿回家熬汤,里面放上萝卜或是冬瓜,喷喷香。
有时候也买肉,买的肉要没一点骨头,称一斤肉非得多上一、二两不可,没沾到一点便宜,就在那儿生出事来闹,搅得人家无法做生意,人家烦不过,割上一点肉抛给他了事。
一次买肉,快中午饭了,肉都卖得差不多了,已没有什么好肉。来勇兴冲冲地跑到肉案,一看,嘴巴就骂骂咧咧的,“倒灶人家,台盘上的肉还没有身上的肉好,卖个屁肉!”
卖肉的也不示弱:“我这猪肉,随便哪一块,保证好过你身上的臭肉。”
“买个二斤,按老规矩!
卖肉的把案子上的肉拢堆儿用草绕子一扎,一称,喊道:“二斤三两,算二斤!”
来勇解开草绕子拨开肉,很不高兴,“这也叫猪肉?都是肥泡、碎骨!”一捏肉,叫道:“这么大一块腿骨也在里面,宰人!无奸不商,真黑,我今天算是开了眼啦!”
卖肉的夺过猪肉,“不买算啦,我自已吃,收工啰!”说着收拾傢伙。
来勇抓过猪肉,“我今天非要买,你讲清楚,这肉怎么卖?”
“我自已的东西不卖了行不?你又不是工商、公安,看你那个头还是小了点!要买也行,二斤三两,一两也不能少!”
“我也懒得同你争,喏,这是你的肉钱。老婆还等着猪肉烧菜!”
卖肉的捡起钱一看,五块钱,只给了一半,肺都气炸了,又想吃白食了,拿着杀猪刀追了上去,一把抢过猪肉,喝道:“还你臭钱!”
来勇气得够呛,到现在还没有哪个同他这样狠过,今天这卖肉的太不给面子,不杀杀他的威风那今后勇字只有倒着写。
两个人为那块猪肉发起狠,抢来夺去,别看来勇个小,凶起来有股蛮劲,还是很厉害的。卖肉的也不是吃素的,身大力不亏,手上还拿着刀。也不知怎么回事,一来二去,杀猪刀捅进了来勇的肚皮,春夏之交衣服穿得少,一股血水冲了出来,肠子也流出来了。来勇不闹了,捂着肚子,捂着肠子,腰慢慢的弯了下去,躺倒在地上,脸色刹白,嘴巴也讲不出什么话。围着的乡亲脱下来勇的褂子,把肚子包起来准备拦车子送医院。车子拦到了,一摸人,冰凉,早已断了气,一命呜呼。
卖肉的一手拎着肉,一手抓着刀,呆呆的站着,傻了。就在人们拦车的时候,他走了,到派出所投案去了。后来,被法院判刑十年。
二
来勇走了,丢下年轻的媳妇还有两个读小学的女儿,一家人只觉得突然间天塌了,日子不知怎么过。他家同父母住在一起,父母都已六十开外了,又有高血压,已帮不上什么忙。农村的事情一年也忙不通头。深夜稻田放水,挑谷、挑稻草,地里的庄稼、桑树、茶树,还有山上的木头、柴禾,没有男人,女人累折了腰。来顺来了。哥哥帮弟弟家也理所当然,再说弟弟落到今天这个地步,做哥哥的也有责任。来顺很负责任,几乎一天到晚都在弟媳妇家。一吃过早饭就来了,同弟媳妇一起下田,一起挑猪粪、打农药、摘桑叶,反正是除了吃饭、睡觉时不在,其它时间都在一起。把自已家当成了旅社,家里的事一古脑儿交给了媳妇。村里人都说,来顺人不错,像个做大伯的样子。慢慢地,来勇媳妇也适应了没有来勇的日子。来顺父母也很高兴,正愁来勇不在了,儿媳妇怎么度过难关,来顺下了及时雨,是个好儿子。
时间一长,村里人发现情况有点异常。来顺同弟媳妇下田,原来是一前一后,现在是并肩一起走,而且有说有笑;在田里干活,脸上也是喜笑颜开,充满愉悦。来顺老婆不高兴,天天皱着个眉头,而且家里经常传出吵嘴、打架、砸东西的声音,还伴随着女人哭嚎的嘶叫声。深夜,父母那里也传出“滚”的怒吼声。看来,这一家平静的生活又被打破了,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故事。
后来还是从来顺父亲那里问出了实话。一提来顺,父亲火冒三丈:“这个畜生,帮忙帮忙,很晚也不回家,像什么话!我也是前世作孽!”
村里妇女有同来顺媳妇谈得来的,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来顺经常在弟媳妇家做事,时间长了,给她家担了大梁,无形中成了孩子的二爸,再说本来就是至亲,现在又天天在一起,家里的大事小事他都张罗,自然成了家里的主心骨,日久生情也是早晚的事。弟媳妇人年轻,长得比嫂子俊俏一点,那有猫不吃腥的!刚开始还好,后来常常半夜回来,问他他说到人家打牌去了,再后来整夜不回来,问他他说干活累了,就在她家睡着了。跟他发火,他火气比你大,拍桌子踢板凳的,有时不高兴还揍你,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。没办法只好同公婆讲,公婆一开始不相信,因为他们休息的早,八点多就睡觉了。他们观察了一段时间,才相信情况不妙,气得够呛,又不好乱发火,还要顾及两个孙女。趁孙女上学不在家,好言劝他们,弟媳妇只在一旁哽咽,来顺大言不惭,开门是一家人,关门也是一家人,亲上加亲。人家讲,让他讲去,讲厌了就不讲了。公公一个耳光打过去,来顺跳起来,我警告你一次,下次再打,我就对你不客气!
来顺是一个谁都不敢惹的角色,正因为从小没有教育好,现在也无药可救了。
这样的帮忙持续了一年多,来顺的父亲托人介绍,把来勇家媳妇远嫁江北,两个孙女自已抚养。这正是,只要老不死,还得来还债。由此,败坏门风的事情才于以终结。
三
来顺的生活又归于平静。一个人也懒得在村里浪荡,经历了这么一番变故,人比过去沉稳了许多。花6000块钱买了一台二手农用车,给公路道班运送砂石。这台老爷车跑的没有修的时候多,经常看到来顺趴在车肚子里。反正是早上开工能开走,回家吃饭就趴窝,不敲打一下不灵光。不过有一台老爷车折腾来顺也不错,使他没有邪劲干其它事,保持生活的稳定、详和。
日子就像一列火车,沿着平滑的轨道,奔向前方,红灯停,绿灯行,按照时间老爷的排序,日复一日,夜复一夜,波澜不惊。然而火车也是有神威的,钢铁大马呼啸而至,挟着雷电,使人不寒而栗,胆战心惊。生活也是如此。你感觉日子平静,有时突然的变故不期而至,使你措手不及,感叹命运之神真是不可捉摸。
一天,天快黑了,来顺开着老爷车到了家门口。农用车发动机特别响,轰隆隆像火车开过。那一天上小学的女儿很高兴,学校考试得了高分,小手高举卷子,喊着“爸爸”直跑出来。平常女儿都是站在家门口迎接。来顺有一儿一女,女儿最小,最讨他喜欢。来顺兴奋地踩住刹车,扳好手刹,脚松开踏板,打开车门正欲下车,突然车子又向前冲了一下,停住了。就听车下“咕咚”一声,女儿又叫了一声爸爸,细如蚊丝,来顺一看大事不好,忙跳下车子,就见女儿倒在保险杠下,鼻子、嘴角已流出鲜血,没有了知觉。来顺哽咽一声“女儿——”,眼睛里滚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,不一会儿号淘大哭,“女儿哎,怪你爸爸买了这台老爷车,我对不起你哟!老天哎,你怎么不开眼,倒霉的事为什么都叫我碰上了!”
来顺老婆跑出来,在村民的帮助下,拦了一辆车子把女儿送往医院。最终医院也回天乏术,女儿就这样离开了人间。
自已的车子撞死了自已的女儿。事情的发生对来顺打击很大,一连几天像丢了魂似的,怎么也打不起精神。当初弟弟被刺死,他也没有这么悲伤过。头脑里翻来复去老是琢磨一个问题:难道是老天对他所做恶事的惩罚?
生活,真是反复无常。
生活,真像一团乱麻。
四
来顺这个人还是很能干的,肯吃苦,什么农活都能干;有技术,拖拉机、农用车也会开。在农村也算是个小能人。也能挣钱。可是花钱也多,喜爱结交朋友,又喝酒又抽烟,因此口袋里所剩不多,也没有多少钱补贴家用。在村里他家房子是最差的,人家都是楼房,只有他家是三间小平房。
尽管来顺能干,村里人还是瞧不起他,一般来说人家也懒得同他打交道。来顺也知道,无所谓,习惯了。
来顺的个性使然,同家庭环境有关。他是在娘肚子里被母亲带到夫家的,因此父亲是继父。由于贫穷,继父三十多岁才娶上老婆,生了子女非常溺爱,尤其是老大老二,因此悲剧的产生不可避免。
来顺的老婆是个老实人,典型的贤妻良母,性格懦弱,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于世无爭。娘家也是老实人,帮不上什么忙。一度她也想过离婚,可想到了一双儿女,又把眼泪往肚里咽了。她逆来顺受,认命。这样,婚后的来顺更加天马行空。
现在的来顺出外打工,在公路建设工地上开翻斗车。
打工挣了钱来顺买了人家一幢楼房,这户人家搬到城里去了,房子虽然旧,还有一个大院子。儿子在读高中,日子总算过得像个样子。
来顺下决心好好过日子,希望一生顺顺当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