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的皱褶(散文）

山的皱褶

    徽州山高林密，不少村庄多以坑、坞取名，如石门坑、兵坑、木杓坞、塔掌坞等，一闻村名，就知村庄景致。就说坑南坞村，两山夹一坞，山坞很长，一条小溪从坞里流向坞外，三十多户人家，一家挨一家，沿着小溪两岸向山上排列，你家的墙脚就是他家的后墙。村庄紧挨大山，沒有梯田，菜地、茶园就在山坡上。大山很陡峭，森林茂密，一阵风吹过，林涛阵阵，空气清新，呼吸一口沁入心脾。山上砍树声、人们的说话声，村庄里听得清脆悦耳。村民沒有水田，粮食只有到山外买，用木材、竹笋、茶叶换取。因山陡，茶园也很少，莱地只能种少量菜疏供自家吃。

    山坞里日照时间短，冬天太阳上午九、十点钟才照着，下午三、四点钟就走了，冷森森的。夏天很凉爽，干活出一身汉，一歇下来汗就干了，山风一吹，更爽。因此，这里的高山云雾茶和笋干很好，茶叶嫩绿经泡，芳香可口，笋干皮薄肉厚。又因为种植疏菜不易，这里每户人家腌货很多。过年猪肉吃不掉，腌成腊火腿、腊肉；蔬莱有：腌角豆、腌黄瓜、腌韭菜、腌辣椒、腌白菜，而且是腌制了两年才开坛，菜很咸，有的都变色了，绿韭菜变成黑韭菜。还有晒干的蔬菜：笋干、干角豆、干四季豆、霉干菜等，很有特色。

    山民的收入主要靠林业。林业又因国家管理得紧，沒有采伐指标不能砍，也不能卖出去，木炭也是如此。每年的指标由县林业局下到乡、村、村民组，到了坑南坞，每户也只摊有一、两个立方米，扣除上交林业的费、国家的税收外，每户人家只落得个一半收入，温饱水平。若是盖房子、结婚、生大病，那就惨了。因此偷运木林也是山里常有的事。干这类生话的人，有胆有识也有文化，还得有魄力。因为偷运木材也要过林业检查站，专业人员对付木材贩子经验丰富，一下子就会识破你的诡计，你必须能文能武，不是吓唬得住的，而且派出所对此事也是反应很快。再说既使木材偷卖出去了，讨回货款也是难事，有的人要木材，他往往要你赊帐，这车给你部分钱，下车才结清，也就是把你套住。

    坑南坞村别看小，也有能人。村庄里刚盖了新房又刚娶了新娘的能干，父亲解放前是个老游击队员，很有威信，儿子盖房、结婚把一点家底给掏空了。能干长得五大三粗，初中文化，能说会道，家里经常来人，见着干部不怕，算是见过世面的人，也是迫于生计，干起了木材贩子。拿到砍伐出口证，生效时间往往只有一天，从县里赶回家，把木材装上车，时间很紧。就在一天，他动起了脑筋。往芜湖走有几个木竹检查站，查得严不严，什么人查得严，什么时段查得严，等等，有个基本了解。正式出山之前，去了这几个检查站拜访一下，认个道。因为以前也跟人家贩过木材，都是老相识。

    能干打算一个证，二十四个小时期限，用足时间爭取跑它两趟生意。第一车白天跑，到了检查站，自觉接受检查，数量手续都相符，进站到办公室盖章，递单子时下面放上“大团结”，这样子人家一捏，心中有数，只听声音响，章就免盖了，顺利放行。过完检查站，立即打出租车往家赶，晚上发运第二车。此时检查站又换了一班人上班，这次规矩盖章。做木材生意，赚钱就赚第二车的钱。这种方式很辛苦，一天一晚不能睡觉，也花钱，碰上风声紧，检查严格，第二车就难以赚钱。

    采伐指标用完了，只有走私偷运。把木材锯成一段段的，塞到油罐车里；把杉树棍子塞到客车座位底下，搞得旅客抱怨；还有用邮政车带运，等等，动足了脑子赚钱。再怎么的，都要花上一笔钱，不这样，谁高兴给你运呢？真正赚大钱的，是用农用车、三轮车直接偷运木材。此种方式得绕过检查站，从山路、小路绕过去，这就必须对当地道路环境熟悉，碰到有人追逐，那也是很危险的。

    能干贩卖木材生意的时间长了，名声在外，引起乡政府注意，常常有乡干部、派出所民警在路口守卡，竟然一次也沒有逮到。原因是他经常打破常规，把木材放在山凹里，半夜月亮照着装车，装好就走，有时是下半夜，有时是天刚亮。乡政府、派出所到山上搜查，他就把木头用树枝、毛柴伪装起来，用泥土、石块、枯木头盖起来，打起了游击战，而且战果颇丰。当然，有时也有失手的时候，木材在山上被搜出来了，但搜出来的不一定是能干的。他同村民有个约定，沒有装上车不算交货，装上车他付定金，回头来付清尾款。他赚钱不忘乡亲，买木材的钱也高些，而且砍伐时不是剃光头，而是间伐，子孙的树还是养了起来。夜晚装车时，还多得一份辛苦钱。他一年只干两个月，之后就洗手不干，准备过年了。

    乡里对能干的胆大妄为很是恼火，却也无可奈何，因为一次也没能抓住他。因此在街上碰见，能干很大方的递给乡长一支烟，打上火，满脸笑嘻嘻的。乡长旁敲侧击警告能干，而他却打着哈哈，你说窝火不窝火。能干干起事来也有股狠劲，鬼点子也多。有几次乡政府在路口拦到了他的车子，三轮车上装了满满一车毛竹，毛竹前端削得尖尖的，像个梭标，他则站在车上一点也不减速，还大喊：“快让开，没有刹车了！”乡干部一看势头，赶快让开大路，三轮车风驰电挚般冲了过去，人们望着车子吓出一身汗。还有一次更“悬”，乡长带领派出所民警在山里“猫”着，能干用农用车装了一车木材，刚从山谷里冒出头，乡长带着警用三轮摩托车就追了上来〔那时派出所沒有小汽车〕，眼看快追到了，能干从车上抛下一段木头挡住了道，民警只好停住车搬开木头再追，如此反复，把个乡长气得火冒三丈，叫民警开枪射击，民警只好向空中鸣枪警告，车子仍然不停。

    乡长说：“打它轮胎！”民警说：“这个鬼路，都是石头子，三轮摩托老是跳，再加上我这个熊枪法，不要沒打到轮胎，打到人就坏了！”乡长气急败坏：“不要紧，打死了人我负责！”民警不敢开枪，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农用车越跑越远。能干贩木头的传奇故事很多，见到他本人，说起这些事，他也苦笑：“赚一点钱，干的不是人活，也是沒得办法，那时候人穷啊，发财的路子不多！”现在，能干早也不干木材贩子了，利用优势，招商引资带来了一个浙江老板，在乡里办起了竹制品加工厂，当起了二老板，与时俱进做起了农民企业家，日子过得越来越安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