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懋延虐政录
绩溪人耿介正直,也容不得贪佞邪恶,故素有“绩溪牛”之称。清咸丰三年(1853)绩溪知县方殿谟贪污捐款,县民们愤而围攻衙门,逼其吐出了一部分赃款,挫了其贪腐的气焰。谁知到了民国七年,李懋延又重蹈方殿谟覆辙,变本加厉,施行一度虐政祸民的暴行。
李懋延,安徽合肥人,为人贪酷成性,无恶不作,虽胸无点墨,不学无术,目无礼法,诨号李癫子,但对于逢迎拍马,巴结权贵颇有心计,终于攀附上安徽督军倪嗣冲的亲侄、凤阳关监督倪道烺,与其称兄道弟。因此,于民国七年(1918)谋得了署理绩溪县知事之缺。
李懋延上任伊始,为显其威,循用旧例。民国法律废除刑讯,威压下民之恶习,一律免除。乃李氏不然,以为不循旧例,则官威不肃。每届开庭,各班皀隶,两行鹄立,逢逢然鸣鼓三通。各隶役三呼三喝,屏门开处,李懋延始大踱而出,气象森严。事不论是非黑白,无不咤吒交加。谚所谓衙门荡荡开,无钱莫进来是也。李懋延于庭上,开口以大老爷自命,所用科长科员,概称师爷;无论民事刑事,概行跪诉;惟先入钱者,则可免跪。
李懋延既得官,即要发财。到任第三日,即率卫队数十名下乡催粮。适长塘坞某姓讨媳妇,婚礼合卺之后,时已夜半,卫队见其家之洞门仍大开着辟,即蜂拥而入,勒索酒食。民家一时不及措办盛筵,只好以残肴进献。李懋延因此大怒,即令卫士闯入洞房,新郎逃避无踪,将新娘拖出毒打一顿。该家农民并不拖欠钱粮,徒以深夜供应简薄,逢彼之怒,喜气盈门,忽变为凶星高照。李懋延还想将新郎父母扭县严办,嗣由众人排解,仅罚银一百八十元。为官下乡不供应者戒。
尤让县人痛恨的是,李懋延雷厉风行抢征几十年的旧田赋。原来,清末民初,社会动荡不安,苛捐杂税,叠加不穷,民不聊生,大多数乡民欠缴数年以至十几年不等。积久成习,官民均视欠缴为常事,不以为意,历任知事均未敢强征。而李懋延竟置民意众怒于不顾,下令一律缴清。
李懋延每次下乡,都亲自带着数十名快枪卫队,挑刑具一二担,籍端勒索,并吩咐队士,必使乡民先纳贿赂,而后纳粮,若不先纳贿赂,虽纳粮也不收也。故出乡一次,必得贿赂一二千元而后回。稍不遂意,虽妇人女子之身,亦以刑具加之,牵回署中,施以酷刑,从严惩办。县衙门前天天用铁索锁人示众。胡适的本家哥哥胡嗣癸,家贫欠税。李懋延派差役用铁链将他锁拿到宅坦——李下乡时的临时住处。胡适的三嫂也欠钱粮,亦被列入捕拿黑名单中。且其队士在乡间常敲妇门,恣意侮辱,诚可杀也。尝有某村居民,闻李氏将到,大惊骇,纷纷逃避,如避洪杨之乱矣。李氏既到,不见一村民,大怒曰:你们小百姓,还要演空城计,来骇我大老爷么?仡命队士牵牛羊,索财物,大掠而还。地方招待稍有不周,李懋延即勃然大怒,拘拿地保,棍棒相加。一时间,怨声载道,绩溪人称李懋延为“无毛虎”。
李懋延到任不到十天,便将狱中盗匪数十,如开放鸟笼释放一空。盗贼多,则人民之失物,控诉亦因之而多。乡民诉讼,而李懋延则以贿多者胜,负者不服,即施酷刑。不责盗贼,反责失主,不求弭盗,反求无讼,致盗贼逍遥法外。失主受罚公堂,每以不自小心,自招盗贼为口实,情同盗谤。坑口村胡姓某,失去耕牛一只,到县请追。李氏以其所报不实,将胡姓管押,旋派卫队到该村查究,见胡姓栏中尚有一牛,以为朦报之证,一若胡姓祇能畜一牛者,遂将该牛牵至县署,当堂充公,并且责打胡某二百大板,以为朦混上官者戒。案不问轻重大小,苟不满其欲壑,则概行不理;即使命、盗重案,亦须先纳例费,否则以束高阁,为对付办法;虽案重如山,情急似火,李终漠不关心也。翚岭有劫杀人命案,经该处居民报案,竟如充耳不闻,致使一般穷民视胠箧穿窬,为投时正业,不知视法律为何物。如有人诘之,他则公然恶语相向:我姓李的偏不讲理。
乡民有冤,呼告无门,恶霸地痞则大行其道。仅此一项,李懋延上任不及一月,便收受贿赂逾万元。
乡民邵某,经商在外,有祖遗契税两明之田,为人盗卖,来县起诉。李懋延非特不将田断还原主,且将邵某重笞,以为自不留心,田既被人卖去,犹不知自责,还来控诉,哓凟不休,岂堂堂知事,为尔小民役使么?该民诉称经商在外之故。李懋延更为大怒,云既属在外经商,便不宜在家管理田产,殖民地若多言,定予重办。该民无奈,只得垂头丧气回家。
临溪镇商业繁盛,为全邑首屈一指。适有湖南饥民三百余名,路过该镇,与卫队口角,大相冲突。该卫队竟敢开枪轰击,立毙饥民二名。饥民愤怨已极,声势汹汹,借此以图抢劫,致合镇罢市。
卫队见已肇祸,相率远扬。饥民以无故遭杀,赴县报案。李氏竟异想天开,设一大家发财之法,唆使饥民,诬控商家,为敲诈朋分章鼎新、苏德源、春和三店,该镇之富商也,同时被诬,店主枉遭拘禁,勒献数万元,为贿和之费。商人大动公忿,拟拍电省长以雪冤诬。李懋延闻之,稍觉恐惧,乃串一鲁仲连其人者,出为解劝,半吓半骗,每商出各出洋一千元了事。商人数无法律知识,兼各素来畏事,只得任其敲诈。饥民于以不饥,而官之私囊亦饱。乡绅章某,素安分而饶于资。李懋延见其忠厚可欺,屡欲试敲诈伎俩。幸该绅谨慎自持,未为所乘。讵该绅家有偷儿光顾,失去什物,有数百元之钜。该绅以离城三十余里之远,若报官追捕,则贼必远扬,永无追及之日,乃自雇邻人奋勇追捕,登时赃贼并获,解至县署。李懋延见之大喜,便乘此机会,将失主借端拘禁,严加拷掠,所谓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其大题目即擅自捕人,诬良为盗也,偷儿一讯即释,纵之远遁。该绅则献洋五百元,始得释放。李之庇匪殃民,有如是者。
在李懋延横征暴敛、肆意妄为的高压统治下,绩溪人民生活在凄风苦雨中。是年 12 月,胡适回乡与江冬秀完婚。李懋延的左右向他进言:胡适有身份、有地位、在高层有影响,不如笼络他。李懋延听后即中止捕拿胡适的三嫂,下令释放了胡嗣癸,并备了四色贺礼,派人送到胡适府上。
胡适耳闻目睹了李懋延的不端和不法,羞于与这种为乡人所不齿的父母官为伍,退回了李懋延的贺礼,同时本着与人为善,写了一封信,企图劝李懋延不要触犯众怒。
然而,李懋延一贯谄上欺下,听惯了阿谀奉承,哪听得进逆耳忠言,对胡适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,竟然派人转告胡适:“胡某不知古有灭门知县今有灭族知事耶?”公开威胁胡适及其家人,迫使胡适就范,三缄其口。其流氓习气显露得令人发指地步。
胡适联合旅外绩溪人士致电、致函督军倪嗣冲和省长黄家杰,陈说李懋延劣迹各端,要求撤办李懋延。省当道派了查办委员黄某来绩溪调查,李懋延优加款待,赠送厚礼。黄某即不复调查,只在街上出榜昭告了事。因此李懋延气焰更加嚣张至极,放言众人控告没有什么了不起,他的知事职务定能由署理必为实授。无奈李懋延为了聚敛财富卖官鬻爵,已罗织了一批帮凶,狼狈为奸,买通上峰,花费巨款 2000 元,徇私舞弊,并将臭味相投、劣迹斑斑的耿某推荐和选举为省议员,为其在省里活动。李懋延更加肆无忌惮了。不久又纵容卫队杀人,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。
9 月中旬,绩溪县城依例举行庙会,演戏酬神。李懋延令地保舒秉有搭置看台,便于他和妻妾子女日夜看戏。因看台布置未周,以致他迟到,使他想看的《盗御马》这出戏已演完。李懋延怒火中烧,当即指示如狼似虎的卫队对舒秉有力批巴掌,回到衙门,而怒犹未消,又复传票到案,诘责手下拳脚相加,打死了五十多岁的舒秉有。事发后,舒妻和子女披麻戴孝,到县衙鸣哀,为卫兵所阻,不得入内。李懋延反而恼羞成怒,先发制人,拘捕舒秉有同族绅董舒成章,责怪他不加调处。最终,以 180 元敷衍了事。
李懋延目无法纪,草菅人命的行径更激起公愤。正义之士纷纷行动起来,开展了倒李活动。他们以说贴、来函形式通过报纸等媒体,将李懋延种种罪行特别是纵容卫队杀人的暴行公诸全国人民面前,同时准备发起诉讼。面对汹涌而来的倒李浪潮,李懋延不甘束手待毙,即赴省活动,打通关节,谋调任他处。适在此时,省令各县筹办警卫队,李懋延即召集绅董,设宴于城内化龙亭,提议丁田附加税,每两增收五角(一次遽增五角,李氏可知谓无心肝矣)。当时在场绅董,面面相觑,似有难色。李氏冷笑曰:“我为一邑父母官,大权在握,难道你们欲与我反对么?”于是绅董均垂头丧气,不敢发言。五角之附加税所征额数,局外人不得而知。而李懋延则以征收得力,于 1919 年 1 月,调任无为县知事。由此恶贯满盈的贪官,竟然不但没得到应有的惩处,反而由一个三等县的署理知事,升为一等县的实授,可见当年的政府腐败程度。
新任的知事张承鋆和李懋延一路货色,加征田赋,祸害乡里,绩溪各界在胡景磻、黄梦飞、胡在渭、胡运中等人的带领下,以公民团的名义,开展反对前任知事李懋延的“驱李”斗争,借以惩戒张承鋆的邪行。他们印发《民贼李懋延之罪状》,在县城南门外,立起了一块“李懋延虐政石”,历数李懋延“殴打新娘、唆诈商家、侮辱绅士、滥用非刑、循用旧例、优待盗贼、夺人之牛、任用私人”等不法虐政之恶行。张承鋆气急败坏,命差役砸了碑。不久,在原处又复竖了一块新碑。张承鋆这才知道民怒难犯,不敢再砸,恶行也有所收敛。这碑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,才因拆除城墙,拓宽街道而搬移他处。“绩溪牛”们的犟劲给贪官以当头棒喝。
李懋延虐政录